蘋中信：Seafood, 花黑噴？（詹偉雄）

有了網路，台北車站大廳剛禁聚會　龍應台馬上揪團熱舞挨批，或更準確一點說——有了網路社群媒體之後，蘋論：要垃圾還是要謊言，社會創造新詞的速度可謂日新月異，劉錚攜手野獸 廣廈2年保證約，目不暇給。「Seafood」是最近的一個例子，它跟「海鮮」可一點關係都沒有，它指的是「師父」這兩個字的詼諧化發音，語出妙禪法師信眾喊出的「感恩師父，讚嘆師父」，而創造出這個詞的人要揶揄的對象也並不是「師父」，而是他那數十萬或上百萬、虔誠奉上金錢與信任的信徒和粉絲。「花黑噴」也是我最近才搞懂的詞，它意指你用著電視演員林美秀那種小誇張的嗲嗲語調，唸出英文「what happened?」，也就是「發生了什麼事」的意思，說它的人通常是向暴露心事的網路好友一種麻吉式的問候，譬如網友A在臉書上留一句：「我現在心情糟透了！」而網友B則留言：「花黑噴」，有趣的是，當網友B留了這樣的言，就不會再有其他的網友留這樣的字句。網路新詞具有一個特質：它隱隱厭倦重複。發明語言演繹聰明因而，被很多人用卻不會被太多人用的新詞，它流行的壽命才得持久。譬如也是我最近才完全明白的一個詞：「中二」。我原先以為它來自對岸的中國，後來才經年輕朋友提示：它其實來自日本，「中二」表面意義指的是：中學二年級的年輕人，隱含意義指的是：那個年紀的人所具有的特殊毛躁與盲動，他們急於表現自己以爭取別人的認同，但往往卻愈是標新立異，卻愈讓人看清他們的自以為是，而成為一種熱血的笑柄。
從這個角度看，說人「中二」無異於說他舉止如一個「激情的傻蛋」，只是被說的當事人往往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，這似乎也是網路新詞的另一個潛規則：被嘲弄或調侃的人愈是不明白，這個詞就愈能在旁觀者的社群世界取得力量。
過往一個最有力的例子是「689」。「689萬」代表的是2012年馬英九在總統大選中擊敗蔡英文的得票數字，巧合的是，「689」也是那年香港特首梁振英在選舉委員會當選的得票數，由於這兩位執政者在年輕人為主的網路社群不得民心，當年投票支持他們的人因而被看作是膚淺盲從之眾，因此妙就妙在：當我們說某人是「689」而他卻絲毫不覺受辱之時，卻恰好地說明了「689」的懸詭特質。
於此，嘲諷式網路用語建構了一個「聰明的分眾」與「愚昧的大眾」的分際，大眾以他們的言行展示了愚昧，而分眾則以發明語言演繹了聰明，這個發明由於事涉人身攻擊，因此不能直接，必須隱密，而且含義要夠深遠；譬如「銅鋰鋅」嘲弄那些處處要人有「同理心」的人，「正義魔人」與「鍵盤柯南」消遣不通情達理的教條者與自以為是的理據者等等，但話說回來，如果字詞的意涵超過或牴觸分眾們的經驗世界，這個詞也不會有力量。
在「689」的例子裡，由於2016年總統大選蔡英文擊敗朱立倫的票數又剛好是「689萬」(不免要問聲「花黑噴」)，某些說人是「689」的人一下子也成了「689」，這個字詞的慧黠力道便以其身分尷尬而快速殞落。
主流語言岌岌可危要創造分際，借用網路社群日常生活裡熟悉的英文和數字最方便不過，譬如我們最常看到的「GG」，來自電玩遊戲對陣結束後雙方彼此告別的問候語「Good Game」，衍生出一種調侃某件事物「完蛋」或「玩完」的意思。「hen」或「der」是一種借用語音調性的詞，「hen好」或「好der」不只意味「很好」或「好的」，而更是一種「發自肺腑的『很好』或『好的』」，代表回應者對發話者一種親密的溝通意圖，在冰冷的城市生活中，它們帶著吉光片羽的溫暖。語言以其浩大縝密，理所當然是權力者擁有的世界，但網路時代到來，媒體版面高度過剩，主流的語言世界在年輕世代對語詞的各種挪用、變體、戲仿下岌岌可危，這時大人們還執迷於白話與文言之爭，也未免有點「中二」。
文化評論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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